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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於December 18, 2006

 

  欣宜爸搭乘今天(12/16/2006)早上八點五十分的飛機到日本,參加公司每半年就在國外舉行一次的高峰會,每次他出國,我和欣宜都會到機場去送他,演一齣十八相送的戲碼,可是今天就不行了,因為昨天晚上欣宜已經發燒了一整晚。

  送走欣宜爸後,心中竟然沒有半絲離情別緒,因為我對欣宜的情況實在放不下心,昨晚她的體溫一直在攝氏三十八點五度左右,呼吸也比往常急促,而且不停的咳嗽,一直都無法好好的入睡,後來我給她吃了一顆退燒的普拿疼,直到半夜四點多才慢慢睡著了。

  上星期三回診時,王主科醫師建議讓欣宜接受“流感疫苗”注射,所以當天她打了一針流感疫苗,當時她很勇敢都沒哭,我還稱讚了她一番。所以她此時的發燒到底是流感疫苗的反應?還是她又感冒了?我決定打電話請教王主科醫師,王醫師在電話裡說,如果是流感疫苗的反應,當天晚上就會發燒了,不會等到五天後才發燒,所以他建議我還是帶欣宜到門診給他看看,比較保險。

  我趕緊叫醒欣宜,給她吃了點食物後,我們就驅車前往台大醫院。到了門診,王醫師很快地為欣宜的心、肺聽診,檢查她的耳、鼻、喉嚨等上呼吸道的狀況,王醫師告訴我,欣宜肺部有很多痰,喉嚨也很紅,應該是普通的感冒,我開一些抗生素和化痰的藥讓她服用,應該很快就會好了。欣宜問醫師:「我不是有打針〈流感疫苗〉嗎?為什麼還會感冒呢?」

  王醫師說:「流感疫苗只針對流感的病毒,對普通感冒的病毒是沒有效的。而普通的感冒,對人體的影響只限於呼吸系統,如流鼻涕、鼻塞和喉嚨痛、咳嗽、甚至發燒等,大概幾天後便可痊癒。  流行性感冒的症狀則影響全身,包括發熱、發冷、出汗、全身酸痛、頭痛、骨頭痛、肌肉痛、疲倦乏力、食慾不振、咳嗽、鼻塞等,嚴重時會引起肺炎及其他併發症,甚至會有生命危險。欣宜的症狀看起來應是普通的感冒,按時吃藥,多喝開水,很快就會好了。」

  拿了藥後,欣宜直說肚子餓了,我就帶她去吃她最喜歡吃的拉麵,可是沒吃幾口她就吃不下了,似乎沒什麼胃口,我只好請店家打包,我們就坐車回家了。

  沒想到才一進家門,欣宜就突然開始發冷顫抖起來,面無血色,嘴唇發紫,她的樣子好可怕,我趕緊把她扶到我的床上躺著,打開製氧機,給她一些氧氣,再給她吃一顆普拿疼和醫生開的藥,可是她的整個身體還是一直顫抖得不停,我又給王醫師打了電話,告訴她欣宜此刻的狀況,王醫師說這是身體內的免疫系統,正準備和侵入的濾過性病毒打仗的訊號,欣宜等一下就會開始發高燒,這是病程,除了給她退燒藥,然後盡量安撫她的情緒,不要讓她太激動而缺氧外,也別無他法。

  謝過王醫師後,我拿起體溫計再量一次,欣宜的體溫已經爬升至攝氏三十九點五度了,退燒藥似乎也沒什麼作用,她的身體還是不停的顫抖,連牙齒也抖得喀喀作響,呼吸非常急促,有點喘不過氣來,這時欣宜開始驚慌起來,不停的叫:「媽,我不要死,救救我,媽,救救我!」

  我也好害怕,但是又不能讓她察覺。我只有不斷的對她說:「欣宜,你會沒事的,你只是感冒了,吃了醫生的藥,燒就會退了,病很快就會好了。」同時我只有不停的給她氧氣,幫她換額頭上的冷毛巾。

  晚上七點多,電腦的msn,傳來爸爸從日本打來的訊息聲。每次爸爸出國,每天一定都會打一通電話報平安,現在我們則以msn來聯絡,他只要帶著notebook連上網路,不僅可以用文字傳輸,可以通話,他在飯店房間裡的影像,也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就好像隨身帶一個針孔攝影機似的,免費又方便。

  聽到爸爸從電腦傳來的聲音,雖然欣宜還是很虛弱,她還是勉強下床,坐到電腦前面和爸爸對話,看到爸爸,欣宜很高興,稍微忘記了身體上的病痛,一直叮嚀著爸爸,要幫她買到gameboy的卡帶。

  爸爸很擔心,一直向我詢問欣宜的病情,我說欣宜有我照顧,你就不要太擔心了,安心的去玩吧,有任何狀況我都會向你報告的。因為怕欣宜太累,所以我們也沒講太久,但是我們的msn還是繼續開著,這樣雖然他遠在日本,還是可以隨時掌握家裡的狀況。

  每個小時我都會幫她量一次體溫,也許吃下去的藥,開始發生藥效,晚上八點,她的體溫已經有些下降,大約是三十八點六度,嘴唇也不再那麼紫了,大概已經沒那麼痛苦,所以她睡著了,我也稍微鬆了一口氣。

  直到晚上十一點多,我正在廚房,突然聽到欣宜一陣凄厲的哭聲,我趕快跑到房間去,發現她的身體又開始不停的顫抖,呼吸急促,嘴唇又發紺,滿臉通紅,眼睛佈滿血絲,比剛才的樣子更嚇人,我趕緊幫她量一下體溫,哇!三十九點八度,沒想到六個小時的藥效一過,她發燒的症狀來得又急又劇烈,我有點亂了方寸,爸爸又不在,兩個大孩子也不住在家裡,三更半夜的,萬一欣宜有個三長兩短,叫我如何是好?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我先給她氧氣,然後再餵她吃一顆普拿疼和醫生開的藥,我正想到浴室拿條冷毛巾敷她的額頭時,她突然抓住我說:「媽,我好難過喔!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我為什麼這麼難過?你不要走,陪我,我好害怕,我可能會就這樣死掉了……」,我趕緊轉身摟著她說;「你不要害怕,你不會死的,吃了藥你就會沒事的,媽媽會一直在這兒陪著你。」欣宜的話,刺痛了我的心,眼淚不停地落下來。

  十幾年來,死神如影隨形,我無時無刻都在擔心著,欣宜生存下去的機會到底有多少?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們從來沒有放棄的念頭,我們曾經有過奇蹟,並且在等待更多的奇蹟。我常常向我的神祈求,如果我的生命尚有二十年可活,我願意全部都給欣宜,或者至少給她一半,我希望她能快樂的活下去。

  可是今天欣宜幾次提到死亡,她一直在擔心害怕著“死”這件事,我想該是我們一起面對死亡這件事的時候了,雖然這樣做,對我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但是我還是覺得應該讓她有心裡準備,以便時候到時,她不會那麼害怕。

  我慢慢的對欣宜說:「如果菩薩真的要把你帶走,媽媽也沒有辦法阻止祂,但是我知道外婆一定會來接你到天堂去的,你在天堂時外婆會陪你,照顧你,你和外婆乖乖在那邊等媽媽,媽媽一定會去找你的…… 」我已經泣不成聲。

  「媽媽,你不要哭。」她伸出手臂,溫柔的把我的臉拉近她的臉幾分鐘,「媽媽,我愛你」,我們母女的愛就經由這個小小的動作彼此交流。我不知道欣宜對於我說的話,到底能了解多少?但是我說完後,她似乎比較安心,不再像剛才那麼激動了。

  漫漫長夜,我不停地監視她的體溫,我不想為了體溫不降,半夜送她到醫院急診,所以一整夜我一直試著降低她的體溫,給她喝水,不斷的用冷毛巾敷她的額頭,最後欣宜說:「媽媽,我想泡個熱水澡,看看會不會舒服一點。」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讓她泡個熱水澡呢?我趕緊放了一缸溫水,扶她進浴室泡澡。泡完澡後,她似乎舒服了些,終於在清晨五點多,漸漸睡著了,我幫她量了一下體溫,三十七點八度,體溫也終於稍微降下來了,我才鬆了一口氣。

  天,也開始亮了,我為自己沖了杯茶,坐在電腦桌前,不禁想念起此刻遠在日本的先生。

  一直都不喜歡分離的感覺,所以每次他要出國遠行,爲他打點行囊時,心中總會昇起一股悲酸之情,而他總是以「小別勝新婚」之類的話來安慰我,可是我還是覺得他一點都不懂我的心,言不及義,所以他這次到日本開高峰會,我暗自下定決心,不去送機,不去想他,也必須在心靈的最深處學習堅強獨立。

  「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沒想到還來不及相思苦,欣宜就給我來一回驚心動魄的震撼教育,教我如何在心靈的最深處,學習堅強獨立,我想我已經通過最嚴格的考驗了。

  「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可是爲什麼我還是老在這裡談論著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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