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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18/2013是欣宜過世“百日”的忌日,真的已經過了一百天了嗎?真的有那麼久嗎?我怎麼覺得還是彷如昨日呢?

  回想8/11那天下午一點半,欣宜看卡通看到一半時說:「媽媽我要上大號。」我趕緊拿著氧氣陪她一起到廁所上大號,上大號對她來講是吃力的一件事,所以我都必須在她旁邊,一邊給氧氣,一邊幫她按摩肚皮,幫忙她解出來,每次等她上完時,吸點氧氣舒服了,她就又開開心心的去看電視、用電腦了。

  可是那天下午雖然我已經陸續給她十幾瓶氧氣,她的肚子卻越來越痛,痛到沒有力氣,我看見她費力的呼吸,久久呼吸一口,瞳孔放大……我知道,她在撐住最後一口氣,但她很痛苦。

  無論我多麼努力,也難以分擔她的一絲一毫,只能無助地握著她的手,親吻她的臉,在她耳邊輕輕地告訴她:「親愛的欣宜,媽媽很愛妳,不忍心妳再受苦受痛,如果妳可以撐住身體康復起來,請妳加油;但是,如果妳再也承受不住,很痛苦,那麼,妳可以放心地和菩薩一起走,因為我不忍心妳承受太長的痛苦。謝謝妳作我的孩子,謝謝妳陪我二十一年,也謝謝妳這麼努力撐著自己的身體,也謝謝妳讓我陪妳走完獨特生命的一生。媽媽永遠都愛妳……。」當我一說完,她大吸了兩口大氣後,就被菩薩接走了,圓滿達成她這一世的任務,臨走前,面容安詳彷彿睡著一般。

  每當我想起她臨終前最後一幕的影像,我的淚沒停過,我永遠無法忘懷欣宜的容顏,無法忘記她臨終拉著我的手,氣息微弱的說著:「媽媽,……媽媽……我不要再去醫院了……」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更無法忘記她躺在浴室的沐浴椅上不再有生命徵象漸漸冰冷的身軀,那種心碎的聲音。

  身為一個母親,卻必須眼睜睜地看著你心愛的孩子一步一步地遠離,那是一種怎樣的折磨啊!

  回首二十一年養育欣宜的過程,猶如夢境一場如夢似幻,而她的離去,卻是再難甦醒的惡夢。

  這些日子我完全無法聽別人提起欣宜,只要有人問起,就幾乎讓我陷入低潮的崩潰裡,我把自己關在一個很封閉的空間裡,每當夜闌人靜,她的身影從記憶裡出現,眼前卻是遍尋不著,撫摸著她每天坐在上面看卡通、玩遊戲機、用電腦的長沙發椅,我的整顆心,就好似被撞擊過,碎裂難當,那種痛,是無以復加,也無法形容。

  我不斷的看著她生前在line裡留下許多:「媽媽我愛你」的留言,我不斷的打她的手機,希望接手機的還是往常的她在手機的那頭叫著媽媽的聲音,可是最後終究還是我自己按掉手機的鈴聲。

  我陷在悲傷的泥淖裡,匍匐在地,無力前行,看不到人生還有什麼希望,也找不到生命的意義與重心,我摯愛的小女兒死了,而我卻活得好好的,也讓我有深沉的罪惡感,我拒絕走出悲傷,深恐如果我不再掉淚,我和欣宜的聯繫就會從此斷絕。

  說得出來的苦都不算苦,說不出來的隱匿在心裡曲折婉轉的,真的能致人於死。

  我真的痛不欲生啊!但是我還有先生和兩個孩子,所以我只能選擇活著,但是能每天怨天尤人哭哭啼啼嗎?當然不行,因此只能趁著大家都不在家時,自己一個人爬到社區的觀音亭前偷偷大哭一場,任憑那種痛徹心扉的哭聲不斷的迴旋在風中……,等到大家都回家時,我還是得過正常生活,因為活著的人,必須得繼續活下去。日子還是會繼續,生命仍要向前。

  只是,為什麼在我感到已是我的世界末日時,世界依然若無其事的運轉,一切事物仍如往常呢?

  對一向懼怕分離的我,痛失愛女、母女硬生生被拆散的痛苦,就像利刃舔著我的胸口。誰都以為我撐不下去了,我也失去往下走的勇氣。我只能不斷的問:我的寶貝到哪兒去了?我的寶貝到哪兒去了?沒有媽媽在身邊,誰要照顧她?有人告訴我,誦經迴向給她,可以讓她過得好些。就為了這一點點微渺的信念,我勉強自己咬牙忍痛活下去。至此,我這個軟弱的母親,只剩這一點癡心能和天去爭。

  這一百天,我是活下來了,但我還是無法在生命的破碎中立即找回自己,大部分的時候我就像是在人間飄盪的遊魂,繁華熱鬧的景象,毫無意義的從我身邊流過去。我一邊沉溺,另一邊的理智卻又不時的提醒我,不能這樣置丈夫與兩個孩子於不顧。兩邊的牽扯,讓我無所適從,沉重的壓力,漫長的看不見盡頭,所有的勸慰,所有的建議都幫不了忙,我一吋一吋的承受著每一份折磨,沒能躲過一絲一毫。

  就在我走到了人生幽谷,茫茫然不見未來,總覺得人生就要走不下去了,就要不想走下去了時,貼心的兩個孩子總是找時間回來陪我,而大女兒是唯一不對我的情緒作任何批評的人,她不會叫我「不要哭」,她不會叫我「要放下」,她也不會叫我「要走出去」,她總是耐心傾聽我的悲傷,陪著我一起流淚,一起思念妹妹,還安排我們全家一起去「家族悲傷治療」,希望全家人都能慢慢接受最親愛的欣宜妹妹已經永遠離開我們的事實。親愛的孩子,媽媽謝謝你們!

  然而在這段充滿哀傷日子支撐我的力量,卻是我的先生。對他而言,小女兒過世後,老婆也歇斯底里了,還要照顧失智越來越嚴重的母親,他何嘗有悲傷的權力?

  欣宜的喪禮過後,深沉的哀傷才開始排山倒海似的向我襲來,先生仍然照常上班作息正常,我卻開始陷入悲傷、怨對和恐懼的深淵裡。我實在無法接受、無法適應再也沒有欣宜的日子,我不吃不睡,以近乎自虐的方式向不可知的天意抗爭。但我又如何能爭得過天?我整個心緒呆滯哀痛,身體也瞬間遽瘦六公斤而衰弱起來,我實在是無心無力走出這份悲慟啊!

  先生一直是個溫柔體貼的好丈夫,從不口出惡言,不管我如何的情緒失控,他始終一路牽著我的手,在我陷溺的時候拉拔我。每天不管他上班再怎麼忙碌,都會趁著午休時打電話給我,叮囑我要記得吃飯、吃藥。但是我依然還是每天以淚洗面,食不下嚥。終於有一天他義正嚴詞的對我說:「每天看妳哭得這麼傷心,又不吃飯,我真的好心疼啊!以後每天中午妳都要來公司附近和我一起吃飯,然後妳再去陪我媽媽,等我下班後我們再一起回家。」

  於是,只要他中午沒有開會,我就必須去和他一起共進午餐,晚飯後他也強迫我和他一起在中庭花園的小徑健走三圈,消耗我的體力好讓我晚上可以較容易入睡,假日,不管他去打球或登山,一定強迫我一起去,他就是不讓我繼續獨自一人在家不吃不喝暗自飲泣。

  我很感恩先生為我所做的一切!感恩先生一路的堅定與扶持!在他身上我彷彿看到了人世間最彌足珍貴的夫妻情懷。親愛的老公!謝謝你!

  都說:百日之後,活著的人,要試著擦乾眼淚,堅強地學習面對失去,並更努力地生活下去。

  我不知道我的悲傷還要持續多久?因為這悲傷好巨大,我實在無法做到看得破,忍得過,放得下的斷魔腕力。但是,為了先生和兩個貼心的孩子(其實我們都各自以自己的方式與悲傷共處),我一定會一再地去努力,努力建設自己去適應及準備如何面對再也沒有欣宜的生活。

 

謝謝大家的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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