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先天性心臟病兒的父母寫信問我有關開心手術與加護病房的情形,所以就再分享以前記錄的生命歷程,十一年前拍攝這段生命紀錄時,確實是含著眼淚忍著心痛拍攝的,如今再回顧這段生命歷程依然是淚流滿面。

回想當時每天背著很重的V8攝影機,趁著一天只有三次進到加護病房探望欣宜時拍攝的,V8是卡夾式的錄影帶,幾年前我自己摸索想盡辦法才把它轉成電子檔,再製作成影片,所以畫質不是那麼清晰,但是我還是很慶幸自己能幫欣宜留下了這一段非常珍貴的生命紀錄。

分享十一年前每天含淚拍攝欣宜在加護病房的生命紀錄片段:








  民國八十九年欣宜七歲了,十月初張重義醫師發覺欣宜有心臟擴張的情形,為免日益惡化,張醫師希望我們能讓欣宜儘早進行下一階段的矯正手術。

  我不知道我們是否還有其他的選擇?如果選擇不再開刀,欣宜是不是就只能坐以待斃?而我能見死不救嗎?

  都說要尊重生命,珍惜生命,可是生命的意義是什麼呢?生命的價值又在那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為了延續欣宜的小生命,她必須一次又一次的開刀受苦,想到這裡,我就心痛如絞。

  每當午夜夢迴,看著她天使般熟睡的小臉,我的眼淚就不禁緩緩的流下:「這是我的錯嗎?給了她一個這樣殘缺不堪的生命。」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真希望可以選擇不要讓她來到這個人世間,受這麼多的苦難,雖然我是那麼的愛她。

  只是我這個卑微軟弱的母親,終究還是爭不過天的,也許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其安排的吧?我想老天爺找我當欣宜的媽媽,必定有祂特殊的道理?我只能這樣不停地安慰自己,於是每個流淚的夜晚,都伴隨一個新生的早晨。

  「把疾病交給醫生,把命運交給佛菩薩。」民國八十九年十月二十九日,我又帶著欣宜住進臺大醫院心臟外科病房,經過一些例行檢查,當晚張重義醫師來到病房,向我解說明天手術的情形。

  張醫師說:「我們這次要作的手術,是腔靜脈連接肺動脈的手術,因為欣宜之前已動過兩次開心手術,心臟和心包膜會與胸骨沾黏得很嚴重,處理這些沾黏的地方會很麻煩,也很浪費時間,為了爭取時效,所以這次的手術可能只有先作上腔靜脈連接肺動脈的手術。如果這次手術癒後良好,也許下腔靜脈也不用再接了,完全看欣宜的狀況來決定。」聽完張醫師詳細的解說,如釋重負,稍稍安定我紛亂的心情,但願這是欣宜最後一次的手術。

  五年多來我們與張醫師已經建立了很好的默契,對於他精湛的醫術我們是完全信任,我相信他一定會竭盡所能來進行手術的。我只是心疼欣宜所將要承受的痛苦,我多麼希望能代替她去承受這所有的苦痛,就算把我的心臟、肺臟都割給她我都願意,可是最後終究只能由她一個人獨自去承擔,我即便肝腸寸斷,卻依然無法掙脫這生命的桎梏。

  民國八十九年十月三十日,早上八點我還是陪著欣宜一起進到開刀房,一到開刀房她已經意識到氣氛不對,緊抱著我不放開始哭了起來,雖然我一直安撫她,她還是哭喊著要回家,哭得我的心都碎了,真的好想抱著她就衝出開刀房回家算了。

  幸好理智還在,耐心地繼續安撫她的情緒,開刀房裡的醫生護士也都加入取悅她的行列。直到麻醉醫師為她戴上氧氣罩,打上第一劑的麻醉藥後,她才停止了哭鬧,像一尊石膏像般靜止不動,但是她那雙大眼睛仍然充滿著驚惶的淚水。向醫生護士道過謝謝,步出手術房的那一剎那,心頭一陣酸楚,眼淚終於奔流而下,我好害怕這會不會是我們母女最後一次的相聚?


#加護病房症候群

  「媽媽妳是不是不要我了?為什麼把我一個人留在加護病房?我找不到媽媽好害怕!妳以後不要再帶我去那裡好嗎?」這是上一次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時,欣宜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我聽了忍抑不住而感傷哽咽,心裡就像被針札一樣的痛,媽媽何嘗忍心留她一個人在加護病房,實在是不得已呀!

  一直到今天,欣宜仍然經常會在半夜裡,從被媽媽遺棄的惡夢中哭醒,只要看到媽媽還在身邊,她才又安心的繼續睡覺,足見加護病房的夢魘,在她小小的心靈中,造成多麼深的創傷。

  這次的手術欣宜比以前更懂事了,為了怕她又誤解,爸媽怎麼忍心留她一個人在加護病房而感到驚恐,也不要讓她有被遺棄的感覺,所以在手術前一天,我就帶著她到加護病房外先熟悉環境,然後向她解釋我們不能在開刀房或加護病房陪她的原因,我向她保證媽媽一定會在加護病房外,永遠陪在她旁邊。只是我不知道她能了解多少呢?寶貝你又是否知道媽媽的心裡是多麼的不捨呀!

  沒有人會喜歡加護病房,那是個與死神搏鬥,是個極度孤單寂寞,直接面對痛苦與死亡的地方。一大堆的大小針頭插在你的血管上,還有呼吸管、鼻胃管、胸管等等救命的管子,病人除了必須忍受身體極端的痛苦,還得赤裸裸的在不認識的人面前,任人擺佈,毫無尊嚴。

  所以,我期許加護病房的醫護人員,在守護生命分秒必爭之餘,也能對病患的照顧,多一點人性溫暖,陪伴病患度過病苦,能讓他們看到生命未來的希望。


#與死神拔河

  每一次的手術都是在生死一線間徘徊,每一次我們都是提心弔膽的在家屬休息區等待著漫長的手術結果,而最難面對的就是那份折磨人神經的不確定之感。

  我們永遠都不知道,這一次的生死難關是否能度得過?下一次要面對的又是什麼?總是生活在那如影隨形的死亡陰影中下,深恐稍不留神,欣宜的小生命隨時會被病魔所奪走。

  一次次的與病魔對抗,一次次的走過死亡幽谷,又一次次奇蹟似的活過來,再繼續奮戰下去,欣宜生命的潛力究竟有多少?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面對充滿不確定的未來,那種悽愴的惶恐實在是筆墨無法形容。

  手術的過程漫長而辛苦,從早上八點一直等到下午五點,張重義醫師才走出開刀房,來到家屬休息區向我們說明︰「因為心臟沾黏得太嚴重,所以花很多時間在清除這些沾黏的地方。這次上腔靜脈連接肺動脈的手術,我們是用心臟不停跳手術,並沒有使用體外循環機或低溫麻醉法,而是直接用夾子夾住肺動脈,完全是在心臟跳動下來進行這次的手術,這樣對器官和血球的損傷較小,對病人術後的恢復較快,這是最新的技術,整個手術過程很順利,等一下你們就可以去加護病房看她了。」這個時候,我們才稍稍放心進去加護病房探望她。

  第二天再進去看欣宜,她正慢慢地從麻醉中甦醒過來,醫生說如果恢復的很好,很快就可以拔掉呼吸器的管子自己呼吸。第三天再去看她時,她已經拔掉呼吸管而且也清醒了,一看到我就對著我叫媽媽,直喊肚子餓,至此我才放下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

  正慶幸欣宜又闖過一道大關,不料第四天她開始發高燒,血氧濃度突然掉到五十以下,醫生馬上為她插上呼吸管,用機器幫助她呼吸。

  可是情況並沒有改善,後來緊急做電腦斷層掃描檢查,才發現剛接好的上腔靜脈有血管栓塞的情形,醫生趕緊為她注射強力抗凝血劑,除了氧氣呼吸管外,又加上一條「一氧化氮」的管子。

  一氧化氮吸入療法具有擴張肺動脈的作用,能幫助氧氣順利輸送到肺部,聽說吸這個一氧化氮「一個小時」要將近兩千元,而且健保不給付,不過在這個救命的時刻,誰還會在乎多少錢?就算散盡家財也要救她。

  因為怕她躁動影響病情,醫生又開始為她注射麻醉藥,所以她又呈現昏迷、昏睡的狀態。看著她奄奄一息,全身又插滿管子的模樣,我的心驟然一陣痙攣,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下來,我不知道這種完全靠著意志力,在與欣宜的疾病對抗的日子,我還能支撐到什麼時候?

  打從欣宜病發的那一刻起,我就立志要堅強,要竭盡一切力量為她的疾病而奮鬥。可是此刻我還是忍不住放聲哭泣,只能仰望上蒼,拼命地祈求諸佛眾神,保佑欣宜能再一次打敗病魔,平安的度過這一次的生死關卡。

  我依然日夜在加護病房外守候著,絕不錯過任何一次會面的時刻,欣宜的病情仍然不穩定,持續發燒,血中含氧量時高時低,醫生說如果情況沒有改善,可能還要再進開刀房動一次手術,我們都希望這最壞的情況不會發生。

  終於上天還是聽到我誠心的禱告,兩個星期後欣宜終於開始退燒,而血氧濃度也漸漸恢復到七十五左右。在加護病房遇到王主科醫師巡房,他一看到我就對我說:「我們有最好的醫生,每個醫生都很努力的在醫治欣宜,我說她一定會平安度過的嘛,妳看妳現在不是白擔心了嗎?」聽了他的話,我終於才破涕為笑。

  欣宜在加護病房住了十六天,好不容易從死亡邊緣繞了一圈,才又回到我的懷抱裡。回想這一段生死交關的時刻,最感激的就是張重義醫師和他的醫療團隊、加護病房的醫護人員,還有王主科醫師、郭夢菲醫師、感染科的醫師,不分晝夜盡全力的搶救。就算是欣宜轉到普通病房後,張醫師仍然每天早上八點就到病房來看她,晚上八、九點又來看她一次,才放心的回家休息,他就是一位這樣認真負責的好醫生。

  每次欣宜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我們總希望醫生能為欣宜安排一間單人病房,以避免欣宜遭到重複感染。轉到普通病房後,欣宜總算露出久違的甜美笑容,因為媽咪可以整天陪著她、照顧她。爸爸每天下班後都會到醫院陪我們一起吃晚飯,姊姊下課後也會從學校來,爬上妹妹的床,陪她看電視、逗她開心。週末哥哥也會從學校趕到醫院,全家人都擠在這間小病房,這單人病房就變成我們臨時的家了,家裡的錄影機、卡通錄影帶、錄音機、電視遊樂器、筆記型電腦,還有許多欣宜喜愛的玩具,全部都搬到這間單人病房了。

  每天早晨當醫院的早餐送來時,我會輕輕地拉上窗簾,讓陽光照射進來,然後按下錄音機,讓輕柔悠揚的音樂充滿這間小病房,用悠美的音樂來叫醒欣宜。我深信溫暖的愛能將快樂注入欣宜的生命,希望她能夠儘快地恢復健康的身體。

  經過一個多月的醫治療養,欣宜就像一個勇敢的生命小鬥士,再一次戰勝病魔的挑戰。唯有經過死亡幽谷的人,才懂得生命的可貴,也正因為我們懂得生命的有限,才會更珍惜現在所擁有的!我為這艱辛得來的生命感到喜悅,只要生命還在,就有無限希望!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愛在生命缺口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