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照顧婆婆六年多的外傭（外傭只照顧婆婆一人，其他事都不用做），突然說她媽媽生病了她要回印尼，然後就走了。仲介說因為疫情關係外傭暫時凍結，臨時也找不到替代人手，所以貼身照護90歲的婆婆就落在我們夫妻身上。
平常張羅三餐、料理家務、帶婆婆就醫、與醫師討論、照護事務細微繁瑣的安排等等本來就都是我在處理，而先生就負責安撫婆婆情緒、陪她復健走路、帶她到處遊玩吃美食、陪她談心唱歌等等，希望能透過日常生活與認知訓練、愛的陪伴，能儘量延緩婆婆的退化。
身為長期照顧欣宜21年的經驗，居家照護對我來講其實是難不倒我的，比較難面對的是，目前處在最難纏的失智中期的婆婆，每天總是一直一直重複訴說七十幾年前的陳年舊事，每天都會把以前舊事全部再說過一遍，甚至好幾遍。有時同一句話，一天問上個幾十次，不管我們怎麼費盡口舌回答都還是忘記了。
她的腦部就像是一部老舊電腦的記憶體，大部分已經壞損，僅剩下極小部分留有一些庫存的老檔案。每天的記憶運作，只靠著一只「也是使用不堪的隨身碟」，記憶體極小，新檔案不斷地覆蓋過去，也無法轉存到主機保存，所以不斷地忘記：忘記吃過藥了沒，忘記吃過飯了沒，明明已經吃飽，卻忘了才剛吃過飯，面目猙獰地說我們故意不準備食物想要餓死她。
三不五時她就會陷於我們無法理解的妄想裡，莫名其妙的突然發飆、嘴裡吐出的盡是惡毒咒罵，屈辱兒媳，子虛烏有。不管婆婆如何謾罵任性發飆，侍母至孝的先生從不會回嘴，非常有耐心傾聽她的抱怨，千方百計地安撫母親的情緒討母親的開心，彷如「老萊娛親」想盡辦法讓年近90歲的老母親心情舒暢。擔心母親半夜起床如廁跌倒，從外傭離開的那一天起，他就搬至母親房間陪伴照顧。這是一個64歲的兒子對90歲老母親的溫柔。
對於侍母至孝的先生，我的內心是滿滿的感動，我也很願意以最大的包容心支持他。然而，失智症對於病人是考驗，對於貼身照顧者更是一場艱辛的試煉。昨天她洗完澡後，發現洗衣籃裡有剛換下的兩件內衣褲，就開始飆罵我説從外傭走後我都不洗她的衣服，我説我都有洗啊，只有兩、三件衣服兩天洗一次就可以，她大聲吼叫説：「內衣褲要每天用手洗才可以」，倏地，她眼眸裡殆失所有的良善光芒，她發瘋似開始咒罵我説要拿刀殺死我，我説我又沒做什麼事為什麼就要拿刀殺我，她回説：「我就是看你不順眼啦！管你那麼多！」
我被那一桶無情的冷水，怔忡了許久，我想再説些什麼，只是到最後，只選擇了沉默。那一瞬間，我覺得非常的心灰意冷，四十年來為夫家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費了，因為婆婆什麼也看不見，她的眼中只有她自己。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為什麼有人可以這樣為所欲為、自大狂妄到如此目中無人的地步，四十年來因為她的為所欲為已經把我傷害得遍體鱗傷，如今連最後對她的一絲尊敬也被她碾得支離破碎了。四十年來她加在我身上的傷害實在是一言難盡啊！
婚姻真的是人生最艱難的修行場！
留言列表
